在淄博工业文明的璀璨星河中,琉璃如同永不褪色的明珠,折射着千年炉火的炽热与坚韧。从1990年首届中国(淄博)陶瓷琉璃艺术节的振臂宣言,到2023年文旅融合浪潮中的再度盛放,再到2025年淄博琉璃艺术展惊艳亮相中国国家博物馆,在传承与创新的交织中,“中国琉璃之乡”的美誉跨越时空,一代代匠人书写着中国琉璃艺术的当代传奇。淄博用千年炉火的温度,焠就了传统工艺与现代产业共振的东方密码。
会展经济 陶琉艺术节揭开“黄金时代”序幕
1990年9月5日,淄博市体育场被秋日的阳光镀上一层金边,喧天的锣鼓声中,首届中国(淄博)陶瓷琉璃艺术节盛大启幕。“让淄博走向世界,让世界了解淄博”的宣言如春雷般激荡,这不仅揭开了琉璃产业新篇,更点燃了一座城市的文化自信。这场以“文化搭台、经贸唱戏”为宗旨的盛会,成为淄博琉璃打开全国甚至世界市场大门的钥匙,此后,连年举办的艺术节,标注着产业发展的黄金轨迹。
1995年,为第六届中国(淄博)陶瓷琉璃艺术节量身定制的大型琉璃座屏《锦绣前程》震撼问世。这件长6米、高2米的鸿篇巨制,凝聚着博山美术琉璃厂的集体智慧:时任博山美术琉璃研究所所长孙即杰担任设计,“灯工圣手”程圣远率团队完成灯工部分。
由于体型庞大,创作场地选在博山美术琉璃厂的食堂。程圣远之女程静回忆:“父亲对每一朵花型都亲自示范,从花瓣弧度到色彩配比,手把手指导我们制作。完成单件花型后,再由他进行整体粘接,前后耗时两个多月,食堂俨然成为临时的艺术工坊。”大座屏以精湛工艺展现牡丹、孔雀等造型的吉祥意象,成为那个年代淄博琉璃技艺的巅峰之作。
以艺术节为契机,淄博在“建设大市场,搞活大流通”方针的指引下,掀起专业化市场建设热潮。1991年9月落成的博山陶瓷琉璃大观园,总面积达25万平方米,内设商铺千余家,涵盖琉璃雕刻、内画、花球等全品类产品,兼具产品的批发零售与旅游观光功能,市场开业时前来洽谈、参观的客商络绎不绝。先后建成的淄川服装城、齐鲁化工城、周村纺织大世界等,与陶琉大观园形成“产业集群效应”,淄博成为江北重要的商品集散地。
在陶琉大观园对岸的凤凰山下,红门建筑群在1989年迎来新使命——中国首个琉璃专业博物馆在此落成。筹建者伊善福回忆:“为征集藏品,我到故宫博物院以借条形式借展了4件明清琉璃文物。这些藏品与美琉厂现代作品并陈,首次系统展现了琉璃工艺的千年脉络。”
琉璃博物馆的建立,标志着淄博对琉璃文化的认知从产业层面上升到学术高度,为后续非遗保护埋下伏笔。
非遗传承 国企改制到匠人觉醒的破茧之路
从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受市场经济冲击,2003年的一则破产公告如巨石投湖,打破了行业的平静。曾经辉煌一时的博山美术琉璃厂受体制、管理、资金、市场等诸多因素影响,终因医药玻璃产品的迭代滞后,退出历史舞台。“现在看来,美琉厂当时经营困难,就是医药玻璃产品更新换代没有跟上,并不是我们的工艺品不行。”原博山美术琉璃厂厂长姜坤回忆。
河有两岸,事有两面。随着2003年博山美术琉璃厂的破产倒闭,曾经齐聚美琉的众多工艺美术人才,纷纷散入“江湖”各自为战。很快,一位位琉璃艺术大家和一家家琉璃企业如日方升,淄博琉璃艺术声名渐起……
其中,“内画张”世家堪称传承典范。张广忠作为鲁派内画代表性传承人,一家三代人始终坚守技艺。像“内画张”一样的琉璃世家在淄博不在少数,与“鲁派内画”一样获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还有淄博的“琉璃烧制技艺”。淄博爱美琉璃制造有限公司总经理孙云浩回忆:“原申报名称为‘博山琉璃烧制技艺’,但因曲阜同期申报‘曲阜市琉璃瓦烧制技艺’,最终项目名简化为‘琉璃烧制技艺’。这一调整虽淡化地域标识,却促使我们更注重技艺本体的挖掘。”
千年琉光,璀璨璃彩。16岁便进入博山美术琉璃厂工作的孙凤军,2015年6月被中国轻工业联合会、中国日用玻璃协会授予“中国琉璃葡萄孙”的称号,其葡萄挂霜技艺令人称奇。“我自己有个定位,在灯工上我绝不模仿别人,葡萄是我自己的品牌,初心不变,一路坚守。”中国琉璃艺术大师孙凤军说。
2017年,同样出身于琉璃世家的邹爱云,经过潜心研究,让这一精彩技艺重新问世。市工艺美术师邹爱云说:“那段时间痴迷创作,晚上关灯后,点上蜡烛,摆好蒲团,放上铺丝,就像演电影一样。”
葡萄挂霜、丝丝晶莹。从博山美术琉璃厂的手工艺人到身怀绝活的艺术大师,一方水土养育了一方人,这一方人也成就了一座城。
2024年,张鑫泰以《黑神话悟空》游戏场景为灵感,创作内画鼻烟壶,将齐天大圣的英武与水墨山水融合,引发业界关注。
同年,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与世界手工艺理事会开展的“2024世界手工艺理事会杰出手工艺品徽章认证”评审结果出炉,淄博任波的作品获评“世界杰出手工艺品徽章”。“中国一共入选了12件作品,山东省唯一一件琉璃作品就是我们的《甲壳虫》。”中国琉璃艺术大师、小炉匠琉璃工作室主理人任波表示,“这是一个高水平的综合性评价。”
2005年,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学生刘铁柱到博山区调研,开启了“学院派”与“民间派”的碰撞之路。在博山区的三年实践中,他深入研究“泥心法”工艺。“传统泥心法烧制的琉璃器,内壁不规则,孔眼大小不一,虽看起来‘不完美’,却充满手工温度,与机制产品形成鲜明对比。”刘铁柱说。
毕业后,刘铁柱创立了怡山琉璃,喜欢茶道的他将方向锁定在了以茶器为代表的生活器上,创作出“传统工艺+现代设计”的成功案例。
于道各努力,千里共同风。在淄博琉璃的振兴之路上,不仅有琉璃老艺人的匠心坚守,还有领尚琉璃、海容琉璃、金祥琉璃、西冶工坊、人立琉璃、爱美琉璃等企业崭露头角。拥有淄博琉璃几十个门类、上千种类型、近万种花色的产业规模,博山区成为国内规模最大的琉璃产地。
产业重构 在守正创新中站上国际舞台
在淄博琉璃的转型关键期,具有轻奢风格的西冶工坊异军突起,琉璃艺术精品先后精彩亮相上合组织青岛峰会、“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等国家重要场合。西冶工坊原副总经理刘建华说:“博山区有很多像西冶工坊这样的琉璃厂,通过不断努力,产品不但继承了原来的优势,还有许多创新。尤其是以上合组织青岛峰会为代表的国家级会议、国宴,都用到淄博琉璃,引领淄博琉璃走出了低谷。”
在淄博琉璃重回巅峰的拼搏之路上,淄博爱美琉璃制造有限公司继承传统、独辟蹊径,聚焦琉璃瓶的制作技艺,向琉璃器型小的难题攻关,在“大”字上做文章,成绩斐然。总经理孙云浩说:“琉璃瓶现在做到了1.3米,明年争取突破1.5米,实现吹制工艺新突破。目前,这是世界上最高的琉璃瓶子了。”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当孙云浩在为松石绿的最佳配方竭尽全力时,他的堂兄孙云毅已经在琉璃名贵色料鸡油黄和鸡肝石的传承创新之路上越走越远。孙云毅不仅将鸡油黄作品带进了故宫,被故宫博物院收藏,更用独特的创意设计,让淄博琉璃作为国礼赠送给外宾。
“国礼是三件套,主要作品是瓶子、编钟和如意,寓意平平安安、事事如意,编钟代表我们的乐文化、礼仪文化。”淄博康乾琉璃艺术博物馆馆长孙云毅说。
2006年9月,博山区被中国轻工业联合会、中国日用玻璃协会授予“中国琉璃之乡”的殊荣。跨越了时间的洪流,博山明清官炉的盛名在当下有了更接地气的传承和延续。
市工艺美术师、《博山琉璃志》副主编桑度云介绍:“2014年,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韩美林来到博山区,和琉璃大师徐月柱联手,在1400℃的高温下,经过十几道工序,用热成型做出墨彩琉璃,这在琉璃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2008年8月8日,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圆满而精彩、恢弘而盛大,淄博琉璃亮相奥运会主场馆民族大道和农历坛广场。夜幕下,56朵琉璃花组成的“民族之花”璀璨夺目,盛开在鸟巢和水立方之间的民族大道上,开辟了淄博琉璃在建筑装饰领域应用的新赛道。
2020年3月,淄博出版发行了国内第一部由政府主导编修的琉璃专业志书——《博山琉璃志》。巧合的是,这本志书的主要编纂者桑度云,其老师就是当初《淄博市志》中“琉璃志”的主要编纂者张维用。
2023年10月,淄博市领尚琉璃文化创意园获评“国家工业旅游示范基地”殊荣,为琉璃这一传统文化的传承和现代化,开辟了可供参考的实践路径。但是,当初的转型之路却面临极大的挑战。山东领尚琉璃文化创意有限公司董事长陈京田表示:“转型这条路走得很艰难,从煤气发生炉改成用天然气,一天光燃料费就要多支出5万元。”
千年炉火,淬炼的不仅是晶莹璃彩,更是文明韧性。淄博琉璃的历程,是传统工艺在现代化浪潮中“破茧成蝶”的缩影——它曾因体制束缚陷入低谷,却在市场洗礼中重获新生,这不仅是技艺的传承,更是一种文化基因的与时俱进。
在淄博这座工业城市的转型叙事中,琉璃如同一面多棱镜,折射出传统与现代、守正与创新的辩证之光。那跳动千年的炉火,既是对历史的致敬,更是对未来的承诺。它照亮的,是一条东方工艺走向世界的光明之路,是一座城市在文化自信中迈向复兴的壮阔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