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内十分宝,徽商藏三分。”随着明清以来徽商的活跃,徽墨之名传遍海内外。2006年,徽墨制作技艺入选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后,这门传承数百年的技艺更是迸发了新的活力。11月14日,由中央网信办移动网络管理局指导,光明网、咪咕文化联合主办,咪咕直播独家播出的“致•非遗 敬•匠心”非物质文化遗产大型系列直播摄制小组走进安徽省黄山市歙县老胡开文墨厂,了解百年徽墨的前世今生。
“别把非遗做进博物馆和收藏室”
点烟、和料、压磨、晾干、锉边、描金、包装。现代徽墨制作技艺非常考究,要经过十一道工序,其中,仅晾干工序,一两墨就要6个月时间,墨锭越大需要时间越长。
正在给墨描金的周美洪(摄影:王树平)
独特的制作方式、百年徽墨的招牌再加上文墨自带的传统文化气息,使得近年来徽墨更多以工艺品的形式出现在人们眼前,而在老胡开文墨厂的厂长周美洪看来,这是本末倒置的看法。
“很多人把一方好墨当做工艺品,我不这样看,作为墨,它首先是个用具,其次才有工艺品的属性。”
周美洪掂着一方墨告诉光明网记者,这块叫做“金不换”的墨是最基本的款型,一两只要3块钱,这价钱很多年都没怎么变过,而且它的产量占到总产量的一半。“让一般人都用得起、用的好,这才是我们做墨的初心”。
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徽墨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周美洪在厂里已经工作了近40年,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大师,也并没觉得自己做墨做了这么多年沾染了多少“文化气”。
“我就是个做墨的,要真有文化的话我们当年也不会来这弄墨了,弄得黑兮兮的。”周美洪跟工人们开玩笑,在他看来,墨就要有墨的样子,“现在有些墨是石膏做的,磨都磨不开,那算什么墨,单纯用来看的艺术品罢了。”
“这一块块墨和墨汁可不一样,做起来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在墨厂做了39年模具的叶薇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那种能看不能用的墨,“墨不就是用来写用来画的吗?”
工人在制墨,这是项很耗费体力的活(摄影:王树平)
很多民间技艺都“生于民间,死于庙堂”,周美洪担心徽墨也变成这样。“非遗是有生命的,他的生命力就在于它的使用价值。”对于很多地方花巨资建博物馆、收藏馆,周美洪有点心疼,将非遗置于博物馆中可能会“锁死”它的生命力。
现在的老胡开文墨厂不仅是工厂,也是一个研习所,经常有学生和各界的人来参观、学习。周美洪希望能把墨厂变成一个“动态的博物馆”,他并不期望短期内的研习能让人真正掌握这门传统技艺,而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了解它,使用它甚至爱上它。
“不论是不是出名,非物质文化遗产都不应该成为少数人的欣赏的奢侈品,而要走进千家万户。”
招得到的新人 寻不到的传承人
让徽墨走进千家万户是周美洪一直以来的愿望,但现实曾经让他一度认为这只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工人在制作墨锭(摄影:王树平)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十四,往外一丢。”古徽州独特的地形让年轻人在很小的时候就被迫外出学徒,这成就了“徽商”之名,也为古徽州手工制造业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有生力量”。
但随着信息化的推进,墨的应用场景越来越少,徽墨也一度面临着“无人可做”、“无人愿买”窘境。
“我们这行工人最理想的年龄结构是1-1-1,老中青各占三分之一。但是现在年轻人倒是有一些了,可是作为中坚力量的中年人基本上没怎么有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和我们一代的这批人的。”周美洪拉着叶薇笑着说,“我们这帮老家伙有点力不从心了。”
周美洪笑容的背后透露的是对那段后继无人的时间的感慨,2000年前后,由于国内市场不景气,老胡开文的徽墨厂的效益急剧下滑,即便是把这里当家的老人也难免动过离开的心思。
歙县人口不多,除了做墨、做砚也没有其他工厂,多数年轻人都选择加入当年的“打工大军”。“连本地人不都愿意做,谁还愿意来呢?”
后来随着墨厂效益的转好,开始有一些年轻人愿意学制墨。
“当然也只是愿意学而已,能坚持下去的不多。”周美洪的儿子周健告诉光明网记者,制墨分很多环节,不少环节看起来没多少技术含量,但要好长时间才能上手,需要有足够的耐心。
“现在墨厂的效益好,招人还是好招的,但是能坚持下来的不多,好多人学两天就走,然后出去自己开网店去了。”
光明网记者在各大网购平台上看到,售卖徽墨店主不少,很多都打着“老胡开文”的旗号,店主也都声称是正品。
刻模具是制墨的重要环节(摄影:王树平)
“有真有假吧,我也说不清楚。”周美洪说,前些年他们跟一家职业院校合作,开了制墨的课程,想着等他们毕业了能给厂里多添些有基础的年轻人,结果很多人都是学了课程自己开淘宝店去了,没几个肯来工作的,后来这课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我们现在厂里90后的年轻人能有20个吧,算很不错了。”周美洪很知足,“等他们成长起来,老字号的传承就靠他们了。”
“墨二代”的归“家”路
相比于一些老字号的气派的门面,老胡开文墨厂内部并不起眼,反而有些陈旧感,墨厂位于徽州古城东南边上的一个徽派建筑大院里,只有不时传来的捶打声和空气中的墨香味才能让人记起这是一间工厂。
“对我们来说,这里更像是自己‘家’。”一聊起墨厂的情况,叶薇就来了精神,“我来的时候他(周健)爷爷还在厂里工作呢,这里我可比他们这些小子熟。”
叶薇口中的这些“小子”是以周健为代表的墨厂工人的后代,尽管大多数人还是从事了其他行业,但还是有些人传承了父辈的手艺,在这个徽派大院内扎下了根。
周健给记者指看他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摄影:刘超)
“我之前在县里药监局公务员干的好好的,哪想来啊。”一想起八九年前的事,周健笑着抱怨了几句。2007年大学毕业的他考取了县里的公务员,谁知道单位里的人还没认全的时候,就被父亲叫回墨厂工作。
那时墨厂效益还没见好,工人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老一批的工人眼看着就干不动了,可是还是没多少新人愿意来,周美洪当时真急了眼。
“我也知道干预他(周健)的选择不对,但连我自己的子女都不愿意传承这行的手艺,不以身作则,谁还愿意把孩子送过来?”
周健也没有考虑太长时间,最终选择回到墨厂从事设计方面的工作。“我从小在厂子的后院长大,连吃饭的时候身边人说的都是制墨的事,其实我爸没怎么劝我就想通了,回来呗。”
周健算了算,现在厂内半数的工人都是像他这样的“墨二代”、“墨三代”,有的一直留在这,有的外出上学了又回来。
“大家都一个院里长大的,对很多人来说,厂就是家,家就是厂,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周健笑着说,即便是现在,很多人来参观的时候都会说,你们这哪像个工厂,就是个家里的大院。
到了下午五点的时候,墨厂开始热闹起来了,汽车的轰鸣声、与孩子的吵闹声交错,周美洪一听就知道:“孩子们放学了。”
等待晾干的墨块(摄影:王树平)
“墨墨,快过来叫叔叔阿姨。”周美洪一把揽过自己的孙子,他告诉记者,他的孙子叫周墨,名字是儿子起的,他对以“墨”为名很满意。“从我父亲算起起,我们家三代人做墨了,至于这个孩子以后做不做,那我就不管了,一代管一代,那是他爸的事,我啊只管带孙子高兴。”
“现在正是做墨最好的时候”
以带孙为乐的周美洪并没有因为到了退休年龄就放下制墨的工作,在他看来,对于老胡开文,对于徽墨来说,现在迎来了机遇期。
“以前我们做得80%的墨都用来出口,大部分都出口向了日本,日本人很重视汉文化,写毛笔字画毛笔画的人多,对墨的要求也高,所以大量的从咱们这定制。”回想起几十年前的市场情况,周美洪很是感慨,“不管现在好多了,内销和出口一半一半了,说明咱们中国人也越来越重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了。”
老胡开文墨厂现在每年大概能产60吨墨,国内市场大概能“消化”30吨左右,这一方面是墨厂根据需要出了不少新品,另一方面也是国内生活水平提高,文化素养提高,人们开始有了更高的精神文化追求。科技的进步也给予了传统工艺不少便利。锅炉、电炉等器具的使用都会改善成品墨的品质帮助不小。
“现在正是做墨最好的时候。”周美洪肯定的说。
记者手记:传承人终会老去 传承不会
一直以来,我们提起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总在感慨他们逐渐衰微甚至消逝,怀着“悲悯”的态度看待。但这往往只是“一厢情愿”的看法。时代场景的不同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压缩了传统文化精粹的生存空间,但非遗在现代并非全无“用武之地”。
正如周美洪早前接受采访时所说:“墨其实跟社会稳定有关。”社会稳定,人民生活追求提高,墨的市场就会扩大,墨厂效益好,徽墨自然无消失之虞。
很多人在看到“老胡开文墨厂只有100多个工人”、“当前徽墨的原料采购困难”的报道后就自然而然的认同“百年老字号后继无人”的论断,事实上,周美洪认为,当前市场规模就这么大,盲目扩张墨厂的规模以及增添人手反而是“欲速不达”。当前厂内效益不错,老胡开文墨厂并非没有能力扩充人手与规模,只是根据市场研判,没有选择这样做而已。周美洪向光明网记者透露,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未雨绸缪,不断储存原料,单是用于制作松烟墨的原料现在就足够他们做近百年的。
“有多大锅就下多少米”,与其不顾市场规律盲目扩大生产,不如进一步弘扬国粹,有更多的人沉浸在书山墨海的传统文化中,就将给予徽墨更广阔的市场以及更多发挥想象力的空间,徽墨自然而然就会迸发更大的活力。对于其他非遗传承也是如此,没必要以“悲悯”的视角看某些非遗技艺的日渐衰微,它们只不过是以最适合当前时代的姿态传承而已。
传承的过程事实上也是一个沉淀的过程,每个时代总会给非遗烙上新的烙印。就像周美洪的儿子周健一样,土木设计专业出身的他转行做了徽墨的设计者,势必将给徽墨这一技艺带来一定新“气象”,近年来老胡开文墨厂出了不少新款式的墨正是映证,非遗总会以自己的方式展现新的元素。
时移境迁,传承人或许会老去,但传承不会。